饮 酒 （其五）
·陶渊明
结庐在人境， 而无车马喧。
问君何能尔？ 心远地自偏。
采菊东篱下， 悠然见南山。
山气日夕佳， 飞鸟相与还。
此中有真意， 欲辨已忘言。
生活在人境，为什么听不到车马的喧闹呢？
因为——“心远地自偏”。心里对这个名利的世界采取疏远、超脱的态度，住的地方就会变得偏僻安静了。其实是说，只要心里清静，整个世界就清静了。这是情趣，也是理趣，是诗，也是哲学。
接下来，陶渊明——采菊了。采菊的地点在哪里？不远，就在自家房子东面的篱边。诗人采的时候，无意中抬起头，目光恰与老朋友庐山相会。“悠然见南山”的“见”字，可以有两种读法：是我见到南山，也是南山见到我，是主客观的统一，陶渊明无意写出名句而自成名句。后来南宋词人辛弃疾在《贺新郎》中说：“我见青山多妩媚，料青山见我应如是。”就是从陶渊明这首诗里得到的启发。不过，人与山的关系，辛弃疾说出来了，陶渊明不说，要你用心“悟”出来。“悠然”，是人的清闲，也是山的淡定；并且在一瞬间，有一种超越语言的旋律在大自然和人心之间回荡。
这时，陶渊明把采菊的筐放下了；因为他发现，南山今天怎么这么美。在夕阳下，山上那层若有若无的岚气，真的不可名状；而成群的鸟，在山与岚的背景下，结伴往山中飞。诗人从“菊”——“南山”——“飞鸟”，他的目光就是他的思路。鸟为什么要往山中飞呢？那是回家呀。此时，他已经忘了菊，忘了山，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只鸟，正和天上的鸟一起飞，飞向山林，飞向田园，最后融化在自然中，完成生命里的最美的图画——“飞鸟相与还”——“诗人和飞鸟一起回家啦！”
人的一生就是一只鸟，早晨飞出去，晚上飞回来；云也一样，陶渊明的《归去来兮辞》中写过：“云无心以出岫，鸟倦飞而知还。”他辞官回家，一路上，眼神里都扇动着“倦鸟的翅膀”。
写人境，写采菊，写南山，写飞鸟，都是在写自己；写得情景交融，情趣盎然。此中的“真意”，是“忘”了吗？不能“言”吗？不是，是不必言。
唐代元稹《菊花》：“秋丛绕舍似陶家，遍绕篱边日渐斜。不是花中偏爱菊，此花开尽更无花。”赞美了陶渊明家的菊花。从此，在中国诗歌史上，陶渊明的菊花，就成了独一无二的品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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