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前言】《冬牧场》初版于2012年，我手头的新版本是新星出版社2018年11月出的第二版，作者写了新版序，希望看过旧版的朋友再看一遍新版。非虚构长篇《冬牧场》全书共四章，记述了2010年作者李娟跟随哈萨克牧民深入阿勒泰南部的冬季牧场的真实生活，包括住地窝子、背雪、放羊、“退牧还草”，还“感觉到了牧场和牧人日渐微薄的命运”。本文引用该书，只注明页码。
“我若是个像样的民间调查者”
文学是人学。从新疆人的角度看，写阿勒泰的文学就是新疆人学。
关注李娟，最初主要是因为她是新疆人，其次才是因为她的散文写得好。
调查者、作家李娟，1979年出生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七师123团。在居麻“沙窝子”家里，她是“外人”
去年秋，我新疆的前姨夫（16岁从上海来新疆兵团）在147团颐心园养老服务中心去世了，表妹来给他料理后事。我们都记得，多年以前的夏天，我表弟，上三年级，暑假里去玛纳斯河玩水，淹死了。这让我二姨和她的前夫都经历了丧子之痛。
我从小生长的寒冬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，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的绿洲上，有漫长的“冬闲”。雪很厚，冰霜就挂在树枝上，大田的渠道里也有冰碴子，玛纳斯河和灌溉干渠有冰盖。
读《冬牧场》，李娟写“冬窝子”、“沙窝子”和“地窝子”。我是住过“地窝子”的人，双耳也曾经被冻伤，用雪捂在耳朵上，揉搓，肿胀症状就消除了。这篇文章也不由得要慢慢的写，就像玛纳斯河冰盖上下的人类和水生物，生命节律变慢。
李娟著《冬牧场》封面
“我若是个像样的民间调查者，......可我总是懒得啃声。”（P.214）可能是汉族和哈萨克族语言不通，更重要的是，汉族人性格比较内敛，尤其是调查者、作家李娟还是个女子，更加不善于主动和陌生人交流。
新疆是多民族聚居区，有维吾尔族、哈萨克族、汉族、柯尔克孜族、回族、满族、蒙古族、塔塔尔族......
“像玫瑰花开在韭菜地里”
从女性文学角度看，三毛的撒哈拉沙漠和李娟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，有着同样的艺术魅力。两人的文字都很漂亮、时髦。
喜欢散文的人，完全可以把《冬牧场》看成一个阿勒泰贫寒冬窝子里的新疆姑娘，“她坐在那里，漂亮得极其突兀，像玫瑰花开在韭菜地里。”（P.306）
女性文学是当代文坛的娇点。比如杨绛的《洗澡》和《洗澡之后》、铁凝的《哦，香雪》、任家萱的书《爱的小珠珠》。再有，就是王安忆推荐的李娟散文。
李娟先是在报刊写专栏文章，然后在大型纯文学杂志发表散文，笔尖流淌着雪一样宁静的清新。
烤包子
我也写过家乡新疆，但没有李娟那么娟秀的笔触，当然，更没有获得像鲁迅文学奖那样的国家级大奖。
【知识链接】2018年8月11日，李娟凭《遥远的向日葵地》 （花城出版社 2017年11月出版）荣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奖。
“每天冻得跟猴子似的”
我喜欢听萨顶顶的歌。读《冬牧场》的第一章《冬窝子》，想起2012年春晚，萨顶顶一曲《万物生》，爆发出强烈的原生态热情。冬窝子的生活，正如萨顶顶在《万物生》里所唱：
从前冬天冷呀夏天雨呀水呀......你说那时屋后面有白茫茫茫雪呀......
从寒冷地区人的眼光看，《冬牧场》是一个训练人战斗精神的好地方。李娟在这里过冬，““每天冻得跟猴子似的，也没感冒过一次。”（P.212）在离开之前，得了一次重感冒。离开时，李娟的身体变瘦了，体重不足80斤。
寒冷的冬牧场，“大地是浅色的，无边无际。而天空是深色的，像金属一样沉重、光洁、坚硬。”
人类大多生活在北半球，而且生活在冬季结冰区的人口占大多数。寒冷地区的人比较能战斗，块头较大，皮肤白皙，头发浓密，鼻梁比较挺。
新疆阿勒泰是一个高纬度地区，与俄罗斯接壤，冬天很冷。李娟在《冬牧场》自序中说：
记忆中的寒冷叠加现实的寒冷，双重寒冷使得本书通篇直冒冷气。
雪是寒冷的固体。“背雪”是比较轻的体力活，有一次，李娟背雪的时候摔了一跤，把裤子摔破了，而另一条换洗裤子还没晾干，只好上床把裤子脱下来，缝补破裤子。（P.220）
冬窝子的生活，不仅仅要和冰、霜和雪打交道，洗了衣服很不易干。如果洗外套，“至少得捱过一个多礼拜没外套穿的艰苦时光。”（P.213）至于洗澡，就更难了。
第一章《冬窝子》里，不仅有寒冷，还有酒。
新疆天山上有常年不化的雪
麻居是一个酒鬼，经常醉得不省人事。
“在刀斧直接劈开来的简单生活中”
在中国文化史上，孔子、孟子都是从政教角度看《诗经》的。我习惯从教育的角度看文学作品。
从文学的角度看《冬牧场》，写的人已经挺多了。我想从教育的角度看《冬牧场》。
李娟比我年轻一点，可能加入作协的时间比我还晚。作家深入生活，到哈萨克牧民中间去，从都市生活去到简单的荒野生活中，是一件很有教育意义的事情。
从教育的角度看《冬牧场》，要重视隐性课程，比如建筑物、食物、木匠活等技能、习俗等。
风雪中的冬牧场
首先看食物。
李娟是新一代作家，她在第三章《宁静》里，从女性的角度看世界，多是直觉性的。来到牧民居麻家里，直接面对亲近自然、贫寒的现实生活，她写道：“只有在刀斧直接劈开来的简单生活中，食物才只是食物吧——既不是装饰物，也不是消遣物。”（P.204）
她发现“牧人的饺子和我们汉族的饺子区别挺大。”（P.210）
“冬窝子的食谱是单调的。”（P.211）一天只一顿正餐，其他时候只有干馕、奶茶，三四天才能吃一次肉。还有擀面条、拉面、蒸米饭，也吃一点蔬菜。
羊粪灰烤馕、烤包子。
再看习俗。
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。居麻说：“没有雪，就没有水，不走不行呀。”（P.294）
冬天的游牧
客人上床可以不脱鞋子。“鞋子体面的人上床时往往不会脱鞋的。”（P.216）
家长可以吃最好的肉食。嫂子每天炒菜时，会给居麻“盛出小半碗纯肉块，由着他自个儿吃。”（P.208）
好客。哈萨克族是游牧民族。好客，是这个民族的特点。
第三看建筑。
牧民的住所很简陋，是“四面露出羊粪墙的地窝子”，一半在地下，一半在地上。李娟还跑去看沙漠里的哈萨克人坟墓，和城里的不一样。
第四看电视。
第二章《荒野主人》有一节写的是“唯一的电视”。居麻家里安装了太阳能蓄电池供电的电视机。充满电需要2天时间，在满电的情况下，能看3个小时。
“真没想到自己居然待在了可能是整个冬牧场上唯一有电视的人家”（P.156）李娟“责任重大。不能打盹，得负责给居麻解释电视内容。居麻则负责给大家翻译。”（P.157）
不用李娟翻译（她也没看出来），牧民很容易看穿汉语电视剧里的假戏。比如放羊的北京女知青只有抱着一只羊羔的镜头才让人感到她是“牧羊人”，那些“暴风雪”镜头，主角“折了腿的马”等等，牧民一眼看出是假的。大家还跟着一部抗战剧学会了一句日本歌。
哈萨克语频道播放的《我的兄弟叫顺溜》是“一部真正有意思的片子。”（P.159）有汉语字幕。
最后看手艺。
居麻的木匠活干得好，会做各种刀把子。
李娟虽然知道居麻的汉语水平还凑合，基本交流没问题。但是，对于很多不明白的事物，李娟不好意思“打破砂锅问到底”。因为人家是要干活讨生活的，作家是一个“外人”，不能帮忙干活，天天在耳边“聒噪”，问这问那，这咋行？所以，作家的聪明劲儿在于：学习不言自明的隐性课程并且得分很高。
“今年草旺”
接待李娟入住的居麻，有着哈萨克人的宽仁。他容让了邻居新什别克家接待亲戚前来转场，占用了本来属于2家的牧场。虽然心里也有点儿怨气，他只说：“今年草旺，多住一家人，又能损失多少呢？”
哈萨克族人家
我觉得，教育部公布的三级课程（国家课程、地方课程和校本课程）体系中，非虚构作品《冬牧场》属于地方课程。如果按照教材的要求，把原著打乱重新编写，可分为七个部分：
1.牧场。畜牧业是游牧民族的经济基础。深入冬牧场的艰苦生活，让李娟“彻底地改掉了挑食的坏毛病。”（P.209）
2.荒野。在人烟稀少的戈壁滩，“人均占地四平方公里的冬窝子”（P.214）可真正见识到新疆之大，如果只知道它是中国的六分之一，还不够。居麻对于戈壁滩上围了网子不让人畜进入，就说：
为了能让戈壁滩变得跟喀纳斯（阿勒泰最著名的国家级森林公园）一样。不准我们的羊再吃草了，只让野马去吃，让草使劲长。不然的话，内地人来了，就会说：“都说新疆是好地方，其实啥也没有嘛，全是戈壁滩嘛！”——草也没有，野马也没有，也拍不成电视，也照不成相，太难看了！太丢脸了！所以一定要保护起来……
3.沙漠。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是中国第二大沙漠，位于新疆准噶尔盆地中央，玛纳斯河以东及乌伦古河以南。
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，骆驼这种家畜很重要，它们是沙漠之舟，在12月和1月间，如果有访客，十有八九是牧人出门找骆驼，路过此地，“进了地窝子，一坐下就不走了，茶一喝就是一两个小时”（P.214）李娟住的那家人“隔壁新什别克家也跑丢过两峰骆驼。”（P.214）不过，新什别克家有30多头大畜，大多是骆驼。
4.语言文字。李娟遇到了一个哈萨克族牧民，曾经是县城里的高中生。“我抱怨阿拉伯字母太多了。”（P.217）不过，有4个字母在哈萨克语里完全用不上。高中生给她一一指出，正好它们是最难的4个。
5.宗教。哈萨克族人信仰伊斯兰教，“虔诚的穆斯林每天都会做五次乃麻孜的”（P.218）穆斯林埋葬死者并不是挖坑直接埋葬。哈萨克族的坟墓比较独特，“坟包四面还会围起护墙。......一块墓地就像是一座热闹的村庄。”（P.240）
6.学校。《冬牧场》第四章里，孩子们要返校，去另外一种文明，赴另外一场人生约会。他们的学校并不是随牧民流动的简易学校，是在城镇里用来教育儿童的公办机构。李娟的房东居麻的孩子中，有2个在上学，一个叫扎达，一个叫热合买得。居麻家隔壁的新什别克家也有2个在上学孩子，他们都要提前离开冬牧场，向北返回学校。
7.动物。有牲畜和伴侣动物二大类。绵羊、山羊、牛、马、骆驼属于牲畜，用《冬牧场》里的话，就是“驼队和畜群”。
羊
最后，诚愿牧民年年都遇到“今年草旺”的好年景。
后记
《我和我的家乡》热映中，惹动大家对的家乡怀念。影片中的5个故事，西北地区的故事发生在陕西省，没有新疆的事儿。
《我和我的家乡》电影海报
《我和我的家乡》的主演之一闫妮是地地道道的陕西人，她饰演知名网红主播闫飞燕，说一口流利的家乡话，她和邓超、吴京名角儿一起，演绎了一个发生在毛乌素沙地“绿进沙退”的家乡故事，名为《回乡之路》（邓超、俞白眉执导），让人喜笑颜开。
小女子李娟是从事非虚构写作的新疆作家，出生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。我第一次读她的散文，是坐在上海的一家图书馆里读《南方周末》，她在这份大报上开有一个专栏。
新疆作家李娟。《九篇雪》是李娟的成名作，《冬牧场》是李娟自认为最重要的作品
在我们大新疆，牧场很多，正如《我们新疆好地方》的歌里所唱：
我们新疆好地方哎，天山南北好牧场......
特别愿意借《我和我的家乡》的热映，推高新疆本土好作品的人气。不知新疆家乡的人、喜欢吃新疆菜的人或者想了解新疆的人们，能否留意？
李娟《冬牧场》正文附录了20多张彩照。这是彩照之一，题为“跟着加玛去放羊，途中她为我拍了这张照片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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